L' Année dernière à Marienbad


slowpoke◎影評


《去年在馬倫巴》(L' Année dernière à Marienbad)
Alain Resnais|France / Italy / West Germany / Austria|1961|94 min


如果大家還記得雷奈在《廣島之戀》(1959)剛開始,藉由一連串影像的剪接,將近處房間之內的戀人絮語,與遠方的戰爭,那些醫院長廊、病榻上的傷患、戰地廢墟現場,併置在一塊的敘事技巧,聲音與畫面剝離,卻又以迂迴的方式被重新接合,我們不斷聽見男人女人的交談,同時被眼前掠過的駭異景觀,帶至其他空間,然後再看到《去年在馬倫巴》(1961),會發覺雷奈動用了同樣的敘事技術。只不過在前者,更多的是兩個空間之間的併置、交錯,彼此互喻,在後者,卻是藉其剪接,其聲畫的不同調,創造了另一個時間向度,現在與過去,對位發生/發聲。從一對男女的邂逅開展,男人不斷地對女人說著去年的事,他們的誓約,然而女人卻似記得似遺忘,過程中某些「事實」被修正、質疑、確認、延宕,到了後來,我們卻開始不那麼有把握,究竟何者是真,何者是假了。

雷奈像是講了一個關於時間與記憶的故事,去年在彼,而今年在此,但逐漸地,你會意識到,電影中的敘事聲音干擾、涉入了過去,這時才恍然感到,也許雷奈要講的更是關於敘事如何架構出騰空的虛幻空間這回事。但再後來,你卻突然又發覺即使是眼前當下的影像,也被口白的聲音介入和調動,看似「現在」的角色運動,或被凝固、被重覆、被推進,你這才確定,敘事是這整部電影唯一的主題。所以《去年在馬倫巴》的主角是那一個未曾現身的敘事者囉?於此,接二連三的問題才始浮現:敘事者與角色的關係?敘事者所佔據的時空位置?敘事者話語中的虛構與真實?

電影中的所有意象都是環繞此而設定,巴洛克式建築,筆直延伸的走道,曲折如無盡頭的迴廊,導演刻意將真實的界線加以模糊,鏡頭走著走著進入牆上掛著的畫,目光移動原來原先看見的是鏡中像,但你以為已經真實的,又是另一面鏡子的折射,那些雕像栩栩如生,然而人物卻又靜止如物,它們共同揭露了敘事這件事的本質,去年在馬倫巴是否真的曾有過相遇、誓言,或是它根本就是一次往前或往後無限退回的敘事之旅,沒有真實交會的起點、終點。於是《去年在馬倫巴》在形式上只能是影像的,合作此劇本的法國新小說家霍格里耶提到,影像有其當下性,而小說卻能以時態更動,將時空穩固地建立。那些風格化的蒙太奇因此緊扣主題,在每個當下畫面中,觀眾必須自行為其定位,給其意義,電影從根本上質疑了自己作為敘事技藝的本質;但並非僅只是說,影像是虛幻的,而是,作為記憶或者存在的敘事這件事,本身即處在搖晃不定的地位,我們或許會被困在它的迷宮之中,卻也不能忽略其中得以逃離、超越的可能空間。

雷奈大概能夠給予創作者很大的啟發,譬如王家衛從《花樣年華》到《2046》,我覺得就是從形式,以至題材,往《去年在馬倫巴》靠近的過程。尤其《2046》當中有許多能指涉《去年在馬倫巴》的部分,包括人物運動、未來在2046、周慕雲與Lulu的重逢,或是他住進2047號房後對鄰隔時空的窺看,不過當然在王家衛那將之處理成他一向關注的記憶主題。回到雷奈,當敘事在他的作品中鋪天蓋地地罩覆著我們,昨日今日明日,變得破碎、迷離,還有什麼是可能讓女人不斷與其抵擋的方式,是透過對敘事的不斷延宕(再給我一年時間),對敘事的拆解(我根本沒有見過你),或者回到感官經驗的本身(那些在廊道間的步伐走動,或推開男人,說,別再煩我了),虛構與真實,或許是在電影之後,留下的一個極為難解的問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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