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晚為你們放映了最後一部電影,
上下學期看了將近三十部作品,
仔細想想真的很多!
我想這段時光將成為我最燦爛的記憶了,
深深感謝。
今後不管我們在那,
都要帶著這些故事及彼此在黑暗中的身影,
用心生活下去喔!
「別怕……我跟你說個故事
一開始只有黑漆漆的一片……
一開始只有黑漆漆的一片……
後來光線才出現……」
有朝一日我們一起來拍電影吧!
《亞利桑納夢遊》(Arizona Dream)
Emir Kusturica|USA / France|1993|142 min
PIZZAZZA◎影評
下放真實與夢境片段剪接的不斷遊移對位,導演對人際鬧劇的諷刺不看、對我而言,《亞利桑納夢遊》無疑是一部討論青少年成長、啟蒙的電影。就像貫穿整部片令人費解的比目魚隱喻,隨著最後一幕電影人物的對話也逐漸明朗:比目魚長大以後,眼睛會逐漸移到同一邊,代表成年魚將永遠失去另外一邊的視域。西方邁入地理大發現的歷史航線後,通常被定義為文化的啟蒙之旅,電影一開始即以哥倫布的隱喻,汽車工業、以及隨後製作飛機之夢反覆將電影主題與人類文明啟蒙扣合。然而,啟蒙並不真的意謂真的懂得了什麼,持有了什麼,而是就此必須面對自身的欠缺,宛如當年亞當夏娃咬下知識之果第一口後,伴隨而來的即是對赤裸的羞愧。艾克索來不及阻止自殺的發生成為啟蒙的換取,以「死亡」換取「生長」。啟蒙倘若是一種「持有」,那也只是「持有了不持有」;換言之,啟蒙與欠缺總是相互定義,這實際上也是二十世紀現代主義美學的基本驅動辯證模組。
甚至,我們可以說庫斯杜力卡根本是以欠缺來定義啟蒙。艾克索從紐約返回亞歷桑納的旅程中,導演讓我們見識艾克索家族發達的汽車工業,然而他並不是先帶我們到大街上的豪華汽車展場,而是一長排荒寂公路旁的汽車墳場。汽車墳場是出現於展場之前,卻也預演了亮麗明媚汽車展場最後的光景。同樣的效果也出現在整部影片的故事主軸,電影以愛斯基摩人在孤樹下舉槍獵狗之夢為端,死亡之夢卻在艾克索的現實生活一一還原,狗、氣球、孤樹、槍、死亡,每一個元素如鬼魅般幽幽回返,夢裡終究沒有執行的死亡儀式卻也在現實生活完成。自殺場景一而再再而三的演練。希區考克電影《北西北》飛機追人的場景亦活生生在現實復活。
正是在虛幻/真實、欠缺/啟蒙、死者/生者的交換轉喻過程,我們才逐漸逼視夢境的意涵。死亡、夢境、電影本於虛幻世界,如今居然反撲現實,成為現實的預演,以虛幻啟動真實,讓看似美好的現實一開始即蒙上揮之不去的一個陰影一個皺痕。這並非「從有到無」的過程,而是「無中生有」、「有即是無」的激烈辯證。與其說導演出入於虛幻和真實之間,不如說虛幻早已是真實的一部份,真實境界已幻影四佈。艾克索從夢中醒來,最終發現現實生活與夢境一一疊合,所有的走位、口白、與動作早已預演過一回;甚至我們也將變成我們的父母、兄長、與所有的前行者,所有當下已亦有所指、前科累累。這就像極我每每在現實生活的某一轉角、某一對話都會有似曾相似的錯覺,彷彿在夢中經歷過那麼一次。夢中之景是最初之景,是最後之景,所有的暴力與死亡都註寫在那了。
而啟蒙的意義是什麼?充其量不過是瞭解到我們終究朝那空洞的回聲逐漸一點一點靠近。
楚浮說:「我總傾向自傳式的事物,只是程度深淺不同罷了。」《四百擊》拍出後,即表示那一個自況意味甚濃的男孩,安端.達諾,首次在影史上登場。也許會有諸多評論者聽見楚浮如此自述,像取得進入大導演的房間之鎖,大作文章,將電影裡外的人物拿來相較,相印證,或許再來個心理分析,說,因為楚浮怎樣怎樣,所以安端.達諾這樣這樣,進而滿足窺視他人的欲望。我覺得那樣根本不是楚浮那段話,甚至擴及他整個創作方式,所能給予我們最大的意義。
《四百擊》當中最為人反覆討論的,莫過於終局前男孩逃離鐵絲網的困囚,使命奔向他從未曾親自到過的海岸,那一個長鏡頭,那一個屏息的凝視;我們何嘗不能將安端.達諾系列作為這一個鏡頭的延伸,想像楚浮在他不同的年歲、不同生命的歷程,一再回返同樣的位置,透過鏡框,屏息觀看。在那裡,劇中男孩和劇外的演員,尚-皮耶.李奧(Jean-Pierre Léaud),同樣地成長,在初遇成人世界之時,渾身是傷,不斷被各種形式的制度、秩序,家庭、學校、司法,任意擺置,像社會的局外人,總是隔著鐵絲網、圍牆、牢房,無助地從罅隙間覷看,尋找任何可能逃出的機會;卻仍然無法不妥協,不是竊取路邊的牛奶,父親辦公室的打字機以典當,就是躲在廠房過夜,不然,就必須挨餓受凍。故事之後,他們也同樣會開始懂得如何應付這個社會,他們同樣會成熟,往中心,或者往更局外之處位移,他們會足夠世故,他們會衰老,也許,他們會愈來愈靠近、重疊,也或許有一天分道揚鑣。
他透露出一個創作者在面對「真實」與「想像」的最基本態度,那不是說,我們多想要重新將自己的故事說出,就能辦得到的事;當然,也不是說多想要逃逸自我就能夠辦到的事。兩者間總隔著間隙,只是或大或小的距離,然而在其中,想像得以翩飛,救贖得以可能。從《四百擊》開始,楚浮給我們一個啟示,想像必須透過真實的立基而躍起,我們在安端.達諾身上看見創作者自我形象的投射,但後來他會有一套生命方式和哲學,即使親如創作者,都只能靜靜地聆聽他的聲音。《四百擊》中的男孩是個徹底的局外人,同樣的,楚浮在講述這個或許是自己「真實」的故事到了後來,也成為自己「真實」的局外人,然而,透過這個局外的位置,我們才能靜下來重新面對自己,就像遇見自己的過去。或許,那樣一個他,也會在奔跑到世界的盡頭之時,回過頭,一如男孩的凝格,看向鏡頭後面的你,那時,你會知道,他有了他自己必須面對的迷惘與旅程,就像長大之後的你,也依然如此,電影裡外的我們於是都有了繼續奔跑下去的勇氣。